仇竹生自十六岁起便为孔方会的石二公子卖命,何尝不知道江湖险恶。但是听到这平日不苟言笑的烹茶客谆谆相告,还是不禁心头一热,行礼道:“冉大叔,月余以来,多亏你的照拂!你的恩义,来日我自当拳拳相报。”
冉勉却只是略一点头,淡淡道:“我是个散淡人,不擅长与人来往,也不会说那些漂亮话。不过本门霍乘时老堂主、桑集老庐主当年结义时曾有誓言:秋空寒林门当以侠义为务,哪管世事浮沉!”
……
最后,仇竹生又想到了靳兰衣。
他想起寒露那天,靳兰衣白衣如雪,枪上缨饰其红胜火,摆个架势对他笑道:“上岛以来,你每日与师兄切磋,今天也该换我来考教你一番了!”
他虽然战斗经验较靳兰衣为多,却还是败下阵来。他发现靳兰衣使枪时有一股奋不顾身、一往无前的气势,令他暗自心折。
“你一个女孩家,使枪怎么这么霸道?”他问道。
“女孩家就怎地!”靳兰衣颇为不服,“向姑姑当年一对短剑、一袖飞针打遍大江南北,现在大家提起她,还得尊称一声‘向女侠’。”
“是谁教你这样使枪?”
“是我爹。他说这门枪法是他从他的长篙法中脱出,讲究一鼓作气,冲阵斩将。”靳兰衣说道,“可惜我爹他再也不能使长篙了。”
摆渡客靳韬在迎战百仙宴的妖人时被花蝇道人放虫咬中右臂,冉勉为他医治时,整条右臂已经腐臭不堪,只得切除。
仇竹生还在搜肠刮肚想找补几句安慰的话,靳兰衣却将枪靠在墙上,对他说:“你还没去过傲霜庐后的枫林吧?要不要去走走?”
“傲霜庐周边不是不让人去了吗?我一个外人更不该乱闯。”
“那枫林里也没什么,就是霍、桑二位师祖的墓而已。我有时会一个人跑到那里与他们说话。也不知他们能否听到。”
“走吧!”靳兰衣快步走了出去,边走边向仇竹生招手。
鲜红的枫叶落了满地,两个坟头也落了些枫叶。坟边靠着一把竹篾,靳兰衣拿起来将坟头上的枫叶扫到地上。仇竹生看到左边的墓碑上写着“傲霜庐主桑公集墓弟子徐膺成立”、右边墓碑上写着“鹰栖岩主霍公乘时墓男恒媳鱼氏化群立”。
靳兰衣解释道:“当年二位师祖去世后,秋空、寒林两脉矛盾深重,不得不分家。桑师祖膝下无子,因此他的墓碑是徐老门主所立;霍师祖的墓碑则由他的长子霍恒前辈亲自树立。鹰栖岩是秋空堂总堂故址,随着秋空堂覆灭,那里如今已无人住。”
仇竹生向二人之墓郑重地拜了拜,说道:“当年贵派的两脉为何会分家呢?”
靳兰衣说道:“这说来话长,似乎桑师祖不愿参与鹿鸣盟采编天下武籍的工作,而霍师祖认为这是一件裨益后人的善事,二位为这件事争得不可开交。后来两脉弟子私人间又有不少争端,于是就渐行渐远了。”
仇竹生道:“一派武功乃是其机密,怎么可能泄露给外人?更遑论采编武籍了。鹿鸣盟此事太过荒唐。”
靳兰衣道:“当年十锋横行江湖,鹿鸣盟中有人认为,十锋之所以胜过了五地三家,盖因他们博采众长,无门派之见。是以鹿鸣盟也应该效法十锋,广集天下武学,整编出一套集大成的武艺。但是这一做法真的实行起来,却远不如他们所想。各门各派所呈的典籍,不过是自家武艺中最不重要的皮毛,更有甚者,竟然谎称典籍已经遗失,门派武功全靠口耳相传。此事也就逐渐搁置下来。”
她顿了顿又说道:“仇大哥,实不相瞒,近三个月来本门屡遭劫难。我心中颇不安定。你在岛上的一个多月,算是我近来少有的开心时候。你……总让我想起一个人。”
仇竹生心中咯噔一下。他知道“你总让我想起一个人”这种话,虽然有时算得上称赞,但也不是好话。
比如有一次石锐说仇竹生让他想起一个人,结果就让他给那个富家公子哥做替身,让人打了一顿!
他瞠目结舌,听着靳兰衣继续说道:“那人也是使刀的……他耍无赖的样子,可真有几分像你。”
仇竹生木然道:“只不过那人想必是一位成名侠少,武功人品,不知胜过我几许。”
靳兰衣也不知有意无意,继续说道:“他的武艺,想来自然是高的……他哥哥年纪轻轻,武功就已经那样高,想来他也不差。”
仇竹生道:“那人却是谁?是不是俞枣?”
靳兰衣奇怪地盯着仇竹生:“师兄只会使剑啊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?”
仇竹生道:“不论那人是谁,我都要败他!我仇入石最讨厌做别人的替身!”
靳兰衣细长的美眸中光华流转:“你这么说,我心里不知怎的,有些高兴。但是你们俩若是遇上……说不定能成为朋友。”
就是这次谈话让仇竹生意识到,自己已经没什么理由留在点枫岛上。他本就不是名门子弟,只是一个浪迹江湖的刀手。石二少爷经常把刀手的“觉悟”挂在嘴边,意思就是,刀手只待在需要他的地方。
召之即来,挥之即去,这就是刀手的觉悟!
于是他对江近岸说道,自己盘桓日久,鱼少阁主只怕已等得着急,不便继续叨扰,克日便将启程。江近岸并不多话,只是请他向鱼少阁主问好。
明天就是他启程的日子。他喝着竹叶青,看着俞枣和靳兰衣,觉得他们既亲切,又疏远,仿佛是戏文里说的那些才子佳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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