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琪很优雅地进来。优雅的驼色大衣，优雅地围着米色丝巾，优雅地挎着米色手包，优雅的肉色指甲油，却是一双哭红的眼。女人，所有的优雅都是做给别人的，自己的心和身体已经被生活磨得粗砺而卑贱。
“昨晚，在分开的路口，我和他握着手，很长时间，我们不舍得松手，我们不愿意回到各自的家，我们不愿意分开，那种浓得比夜还浓的情你能了解吗？”
安琪边说边掉泪，边说边优雅地脱掉她的大衣，边哭边接过我递过来的热茶。安琪的眼泪如同水龙头里的水，想打开就打开想关紧就关紧，她会在哭的节奏里从容地说话，也会在哭的节奏里有条不紊地做事。
“我要离婚，我要和我最爱的他一起生活！我下决心了！”
“这样的话你说了许多遍了。”
“这次一定要这样，这次一定付诸行动。”
“每次见面，我的手都被他的手紧紧攥着，他似乎生怕我会跑了。开车的时候，吃饭的时候，他只用一只手倒腾，因为另一只手抓着我的手……我也不舍得松开他的手，我希望这样永远牵着手走下去……我一定要离婚，我必须完完整整地属于他，一点渣子都不留地属于他……”
“我现在像一个痴情的傻子，每天每时每刻，脑子里都是他。今天早晨醒来，我一下子心慌得很，因为在梦中我找不到他了，梦里真真儿的，打他电话却一直把号码输错，我着急地哭，我把自己哭醒，醒来急急地拿起电话想打给他，想听到他的声音，可我知道那个时间不该打给他，他不方便听电话，他旁边躺着他老婆。”
她说着说着泪一下子挂满了脸颊，像是雨后的房檐，不停地往下滴着小水柱。我不知如何让她平静，似乎她所沉浸之中的爱的痛苦，也是她的享受。
“他能离婚吗？”
“怎么能让他离婚？他多可怜！像入赘女婿一样靠着岳父走到今天，他离婚他老婆全家会把他撕了。”
“那你又有什么必要离婚？”
“我爱他，我是为他而活着的，我必须全部是他的，不能有一点保留。”
“那他是这么想吗？他是要你的全部还是你的下部？”我实在忍不住挖苦了出来。
“吴语，你怎么可以这样说！我和他是精神伴侣，他在那方面欲望不强，他没什么经验，还不如我丈夫，他怎么会看重下部？……在床上，他像个涉世不深的雏儿……”安琪的泪水随着她忍不住的笑而突然消失了，如同太阳出来后露水的突然消失。
“一个成年男人！怎么可能！是不是装给你看的，欲望不强，精神恋爱？男人对女人就是性欲！”
“你不许这样说他！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他！”
她真恼了，起身要走。我知道自己心情很糟，所以说出的话也一定糟烂透了，我急忙把她按在沙发上：
“我们不说他了行吗？我保证好好说话。”
安琪把杯里的红茶一饮而尽，似乎是补充流泪流走的水份：“我发现了一家特别有意思的咖啡厅，我们现在去，去了你一定喜欢。”
“不想出去。要不在我家喝咖啡，我煮给你。”
“你家？到处堆着纸箱破烂的，怎么喝咖啡？”
她的话戳到了我的尴尬处，我的脸色不由地阴沉下来。看着四散的纸箱礼品箱包装袋，看着这些得意洋洋悠闲在屋里晒太阳的垃圾，我的火一下子窜了出来，想着和晓伟带给我的全是垃圾，想着自己一直以来生活在垃圾场里，想着自己逝去的岁月就如同这些横陈的破烂儿，有用的全没了，没用的全留下来，我几乎无法遏制地要发疯要撕掉一切。
“是你自己要来的，又不是我让你来的！”
安琪被我的嘶喊发作吓了一跳。
“你以为我喜欢呆在这里！可除了这里，我还能去哪里？”
一下子泪水终于决堤了。安琪把我搂在怀里。
“为什么我们俩要这样哭来哭去的？”
“你是因为爱而哭，我是因为恨而哭，那能一样吗？”我赌气地把她推开。
当她拉着我走在阳光下时，我的心情好了起来。尽管什么都不想对安琪说，但是，陪伴总是好过孤独的。
“我以前为什么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？心里满满的只有一个人，只想和这个人每分每秒在一起。”她在我耳边聒噪着，像一只喋喋不休的鸟。
“他是我的初恋，真的，初恋！”
“都多大了？还初恋？”我看着她有些可笑。
“我在他之前，从来没有主动爱过任何人，别人爱我，我被动接受，但是，他，是我真正自己爱上的人。”
爱，这个光芒四射的字，这个充满魔力的字，似乎可以让早春的料峭瞬间变成盛夏的火热，安琪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，像是盛夏里的一簇串儿红，浑身的热烈。
“他欣赏我的一切，我敬仰他的一切，我们在一起时总是看不够对方，总是觉得时间跑得太快。他住在我的每个毛孔里，睁眼闭眼都是他，我现在做不了任何事情，除了想他。怎么办呢？我病得不轻，我完了！”
安琪拉着我的胳膊，紧紧地拉着，似乎只有这样，她才能把自己从她的爱情里拽回到现实。
“我也是他的初恋。他说他以前不是很懂爱情，大学时他老婆相中了他，让他的老师向他提亲，他的老师劝他为了未来的前途，应该有一个能帮助他事业的婚姻，所以他就听了老师的话结婚了。他说如果没有遇到我，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太亏得慌，他都没有好好地自由地恋爱过。我是他的初恋，我是他第一个爱上的女人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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